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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局外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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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W9 X9 X6 [# j6 p8 C% L6 u; y 时光飞逝,转眼间距离卡妙来圣域的日子又过去了四个月。现在的他着衣风格也和初到此地时所遇的那些时空穿越者变得一模一样了。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身穿淡青色的popelos短衫,踩着脚上棕色的enduromis战靴独自一人爬上马尔斯山的一座名为“西尔瓦诺斯”的高峰。那里不仅空气清新,还可清晰一览不远处巍峨林立的十二宫。4 M i1 V. I4 M) P# x. z- T
有时候他还可以看到另一番有趣的景象:迪斯马斯克正偷偷摸摸地绕过十二宫的主入口,蹑手蹑脚地爬下一处并不十分陡峭的悬崖,然后漫不经心地拍着身上的灰土穿过一条杂草丛生的蹊径往山外走。卡妙站在高处冷冷地注视着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一切鬼鬼祟祟,知道那是一个另类。
% k l) x! {+ l 四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他对圣域的伦理价值体系产生更深刻的了解。整座马尔斯山就是一座供奉雅典娜女神的大神庙。所有的人不管男女老幼都用饱含虔诚的口,永不停歇地歌颂雅典娜女神的爱与正义。只要是为这个信念做出的付出,无论死生都光荣。他深切地体会到史昂当初的告诫是何其诚恳。在这里几乎没有多少留给个人感情的生存空间,针对个体而产生的特殊情感甚至会被不幸地蒙上一层批判的色彩。圣斗士的存在价值就是为了保护雅典娜女神,维持世界和平。这是从形而上而刻写在他们定义里的东西。作为圣斗士的人所应有的美德就是他们神圣的使命感。这伟大的情感浩瀚如海,广阔似天,远远凌驾在俗世莺莺燕燕的儿女情长之上。后来他还接触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甚至害怕的真相:那就是只有他一人是自己来到圣域并被留下来的。除了他和教皇亲选的少数几个圣斗士候补生,其他所有人,哪怕是一个最下阶杂役兵——都是按照特定标准从世界各地由专人遴选出来的,而且程序极为复杂。许多人还未出世就被决定了一生的轨迹。这也意味着他们很少有机会像自己那样经历一段拥有完整家庭的美好童年。不过也正因此,对这群人来说看淡感情并不是困难的事,完全可以做到自然而然。, S8 T+ d$ }( G* w
卡妙一开始就无法理解为什么雅典城邦守护神的侍奉者反倒个个活得像斯巴达人。“爱与正义”对他来说更是虚无缥缈,摸不着边的口号。他被告知统治陆界的女神深爱着每个人类。但他不懂为什么既然女神爱他,却会冷眼旁观他在她统治的疆土上遭受种种悲惨的磨难。他日复一日地站在山峰上思索这个问题,后来有一天终于想通了。那次他忽然改变主意,决定不再低头俯瞰位于山凹里的十二宫入口,而是抬头去仰望当空的太阳。他眯着眼凝视着明艳的阳光,然后开始觉得那光与自己在布鲁格勒德的地下书库里看到的时候没有丝毫不同。无论是在圣域还是布鲁格勒德,太阳都始终自在地普照大地,不受地上发生的任何事影响。于是他将女神的爱与她兄长阿波罗的光解释成同一样概念:她的爱是理念世界射下的光,公平无差地普照在人心上。但人最终能否感受到,又能获得 多少——便只看每人自己的造化。好比有人可以裸露着古铜色的肌肤终日躺在沙滩上享受日光的呵护;而另一头被锁在洞穴深处的囚徒也怪不得太阳不眷顾自己的身体。女神爱的是人“类”,这表示她不偏袒其中的任何一枚个体。绝对的公平从来就是至高的正义。卡妙给自己的疑惑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他就像当年每天站在爱利亚山坡上看着日落之门,思索存在问题的巴门尼德,某日从阿波罗身上顿悟了答案,从此感到心满意足。* ?% J4 p: U& T+ N
以后卡妙就很少独自来西尔瓦诺斯峰了,除了和米罗散步途径时,偶尔还会兴起驻足一会。自从理解了爱与正义,他变得对女神信仰非常尊重,也敬佩圣域上下表现出的崇高骑士精神。但也只有尊重和敬佩——这两种本身就充满疏离意味的感情。他无法把自己变成他们中的一员。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他就是个局外人,旁观着周围众生为人类的未来奔波劳碌,绝不想融入其中。他不是迪斯马斯克,能够像一片浮萍那样漂到哪里都随遇而安。卡妙对力量的渴望不输其他任何人,甚至比他们更强烈。但完全不是为了女神和世界,那两样事物都和太阳一样,遥远又孤高。只有自己心里那份对家人无法割舍的感情,和修炼时受到的伤痛感一样,白天黑夜持续不断,真实又亲切。他想得到力量,一种足以让他与吕西安重聚的力量;一份可以使他用余生守护回忆的力量。这力量也不需要太多,强大意味着要承担与之相匹的责任,因此只要足够就好。他深知自己的想法与圣域的价值观念水火不容,属于大逆不道的异端。若把它堂而皇之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必然会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轻则被人唾弃,重则招来责难。他当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的想法就仿佛美人脸上的一块雀斑。那雀斑乃是自然的造化,本应存在得理直气壮。可只因周围人都觉得它丑,导致它的主人不得不用厚厚的脂粉把它遮盖得严严实实。卡妙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在心里筑起更高的城墙,壁垒森严俨如十二宫的防线,在面上对每个人毕恭毕敬的同时也粗暴蛮横地把所有人拒于心门之外。% K4 S; J3 O1 K. F/ T
可唯有对米罗他做不到这么决绝。他在来圣域的第二天就邂逅了这个同样有着碧蓝色卷发的男孩,深深怀疑造物主在制造他的时候是否不小心又拿了吕西安的模具来用。为着这个卡妙对他悄悄开了条不起眼的门缝:允许自己与他接触的时候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流露出些许真实的心思。米罗热情似火的性格倒真和爱琴海的阳光拥有同样的属性,仅仅透着这条门缝就能洒得阳光满屋。他给的温暖大大超过了卡妙的期许。在他看来,米罗不仅能在他的意识里建造了一座连接过去与当下的桥,还拉着他在时间的两头任意奔走,让他经常产生一种回到过去的欢愉感。两人相处越久,卡妙放下的戒备就越多。后来除了来圣域修炼的真实目的和在布鲁格勒德的遭遇经过,基本对他已经无所保留。
. d% @% R' d9 M& Q 不过卡妙的叛经道离所招来的残酷报应也很快就如期而至。他的战斗技巧进步非常缓慢。为成为圣斗士而进行的体能训练其强度只能用“非人”来形容。在超出正常身体承受极限的训练中,因为坚持不了而就地长眠几乎是隔三差五就会在周围上演的戏码。剩下的活人漠然地看向一具具抬出去的幼嫩尸体见怪不怪。弱小就该被淘汰,在这个问题上所有人都默契地成为了达尔文的拥护者。卡妙的身体素质本就平庸,好几次在生死线上苟延残喘,有一次甚至心跳停止灵魂出窍,可也许连船工卡戎都嫌弃他的不名一文,始终都没让他渡过冥河。苦练至今,他只能勉强够得上一个普通人类拳师的水平,连到功夫大师的程度都差得很远,别说是圣斗士了。' W4 B9 [: E) y! Y
更让他不安的是关于小宇宙的觉醒。谁都知道拥有小宇宙是对圣斗士的底线要求。训练官告诉他小宇宙的觉醒需要“燃烧灵魂”。具体方法是在日以继夜的苦练中不断坚定对女神的忠诚,如此反复终有实现的可能。偏偏“对女神的忠诚”是卡妙根本没有的东西。他为此苦恼不已。训练官看来也帮不上忙了,他思前想后终于决定硬着头皮去找米罗求教。两个人走在路上说起这件事,米罗听完哈哈大笑,嘲讽他的训练官故弄玄虚,然后伸出右手食指随随便便就往身旁的树干上戳了一个大洞。他拔出手指,满脸得意地对卡妙说:“想笑的时候就笑,想哭的时候就哭,小宇宙也一样,你想它烧它就会烧。”可惜回应他的是卡妙更加懵懂的表情。米罗抓着头发看着自己的好友,脸上除了无可奈何,还有刚才没撤退干净的得意劲。他意识到自己打的比喻很不好,相识至今他就没看见卡妙笑过,哭更是没有的事——即使在因为修炼过度而生命垂危的时候,他都只是静静地平躺在病床上默数着头顶天花板的裂缝,任凭自己在他身边着急得嚎啕大哭就是无动于衷,似乎是把悬在面前的死亡当成一剂刚刚服下的安眠药,等着药效起来好好睡上一觉即可。他们相处已久,米罗知道卡妙并非没有感情,但是表达的方式内敛又微妙,大概也只有他能凭着直觉捉摸出一二。卡妙眨着眼睛,困惑地回答说不知道为什么要哭要笑。比起浪费精力哭,不如好好想想有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至于笑,迄今为止他不觉得遇到过什么值得笑的事情,以后不知道会不会遇到。米罗听了这样的回答倒是有些啼笑皆非,回味一遍后又自信找到了症结所在。他随即发表宏论:等卡妙哪天开始会哭会笑,小宇宙一定不请自来。卡妙轻轻摇头不再多言,知道这次遇到的麻烦就连米罗也爱莫能助,可谓神仙难救。
, K7 S. Q+ ~0 M& X, n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没过多久卡妙就从圣域公共图书馆的书里找到了几个意想不到的帮手。第一个出现的人叫赫拉克利特,他说:“宇宙是一团永恒的活火。”;第二个人是柏拉图,他说:“酒神狄俄尼索斯能将人的心灵引入一种'迷狂'的状态。当人的心理处于这种状态时,就会受到神的感召。”;之后说话的是普罗提诺。他认为人类本身就是一个小宇宙。人类的内在是一个理念与物质结合的二元世界,而人类还同时具有超越二元的方法。这个方法就是将灵魂从肉体束缚中解放出来,从而使它进入迷狂的状态。此时,灵魂就能达到所谓的“灵见”,见到神的至善;最后一个登场的人是尼采,这个人本身看来就有些癫狂。他说:“人性可以分为阿波罗和狄俄尼索斯两部分。日神代表秩序、和谐与理性;酒神代表狂放、迷醉与感性。人要达到神性迷狂的境界须依赖于对狄俄尼索斯的崇拜,强调个体的苦修。”卡妙看到这里就把所有的书都合了起来,把他热心的帮手们一一倾倒回书里。现在他明白其实每个人的小宇宙都无时无刻不在燃烧,只是它沉在心灵深处以至于普通人始终无法察觉。他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每天的修行强度会非要达到死去活来的程度,当肉体所能承受的疲劳强度濒临极限的时候也是智力中理性的链条最容易绷断的时候。而训练官所说的“对女神的忠诚”应该是指酒神带来的迷狂境界。也就是说当人的理性思考无法运转时,凭借对女神的崇拜就可以迅速唤出本来就在心灵中燃烧的小宇宙。可偏偏卡妙的情况是孤立的:他身上代表理性与秩序的阿波罗实在太强大,不管肉体上受到多少剧烈的痛苦,日神的力量都能始终压制住酒神的迷狂不让其苏醒。幸亏他现在终于知道了自己问题的根源所在,决定索性反其道而行,用阿波罗的理性去调动引导狄俄尼索斯的迷狂。他连续好几天都不去加入严苛的身体素质训练,而是坐在图书馆里把从赫拉克利特到尼采的理论反反复复地推敲整合。最后他把自己对圣斗士小宇宙的理解写在纸上,很快诞下了一篇小文章,名为《关于小宇宙的觉醒》。就当他想要在纸莎草制的稿纸右下角署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忽然发现手中芦苇管笔里的墨水怎么也抖不下来。他起先以为是墨水干涸堵塞了笔头,拿到眼前一看,发现竟是笔杆里的墨水上结了一层细细冰晶。显然就在刚才,当他投入了自己全部的精神去用手中的笔驾驭阿波罗的马车时,最终感受到的是一种由狄俄尼索斯所带来的诗性的冲动。那架金光闪闪的马车直冲向酒气氤氲的天空,驰骋在迷醉和狂乱的云雾之中。也就在那一刻,他的小宇宙在不知不觉中苏醒了。
5 `- _5 Y/ y; z4 l 卡妙发现控制体内的小宇宙其实和驾驭楚科奇的驯鹿差不多,只要有过一次成功经验就很容易做到得心应手。不稍几日他便和米罗一样,能做到对它招之即来挥之则去。虽然过程曲折,他好歹终于有了成为圣斗士的最基本资格。而他的训练官也开始有意识地教授他许多关于圣斗士的基础知识。某天他给了卡妙一本小册子,说这是一册圣斗士招式简介,里面涵盖八十八个星座的所有招式,要求他全部背诵下来。
' O3 M0 m, \% s 当天晚上卡妙就坐在书桌前,借了三支蜡烛的光翻阅着训练官给他的小册子。他一条条读得仔细,尤其是冰冻系的技术,更是每句话都来回揣摩几次才继续往下看。这并非为了应付训练官,他只是在搜集更多对自己有用的情报,一如他以往做的那样。忽然,就在那昏暗的光线中,一排写着“冰棱柜”这个词的黑色字条赫然跃入了眼帘。招式的介绍十分简短,看来并不起眼。虽是冰冻系圣斗士最高阶的招式之一,但在实战中能发挥的作用很有限。招式的形式是一个达到内部温度达到绝对零度的冰柜。这个冰柜不仅万年不会融化而且坚固程度远远超过金刚石。即使十二个黄金圣斗士聚在一起集中发动攻击都无法将其打破。它的主要作用包括保护重要道具、让目标保持一定时间的假死状态以及保存同伴遗骸……卡妙越念眼睛睁得越圆,拿着册子的手也有些不稳。他觉得自己总算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急忙激动地继续往下念去。不想后面所记载的内容却让他有些失望,原来这看似简单的招式对御术人的要求却出奇严格:只有水瓶座的黄金圣斗士身穿圣衣时才能完全发动。卡妙轻叹口气,放下册子站起身走到窗前。册子的第一页就写着成为黄金圣斗士的最基本条件是移动光速和领悟第七感。这两条对现在的他来说就像让他去触摸挂在天上的星星一样艰难。那天晚上北十字星特别明亮,卡妙很容易就漫天的星海中找到了它。他凝望着在深蓝色的夜幕中展翅高飞的白鸟。想起还在布鲁格勒德的时候,他不也曾经觉得白鸟座圣斗士的光辉是那么遥不可及?可现在的自己离他却是那么接近,不仅踏上了他守护的土地、过上了和他一样的生活,还拥有了和他一样的小宇宙。这就是命运擅长与人玩的游戏,喜欢所有人都当它的西西弗斯——明明早都已经注定,不走到终点却什么都别想看见。如果不抱着希望去尝试,永远不会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他在白鸟宽大的银色羽翼下暗立决心,如果可以找到吕西安,一定要为他做一副世界上最美丽的冰棱柜。
3 O2 w5 C4 E8 K+ \0 V- ` } 卡妙没等到第二天天亮就跑去找他的训练官询问有关第七感的修炼方式。那人的美梦被卡妙吵醒,睡眼惺忪地开了门,打着哈欠告诉他说第七感的修炼方式是“在日以继夜的苦练中不断坚定对女神的忠诚”。卡妙对这和火车报站一样呆板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他刚转身要走却听到对方在他身后加了一句话,说人在领悟第七感的瞬间会在脑海里听到女神的神谕。但由于训练官自己没有领悟过第七感,所以也只是听说而已。这句话让卡妙的身体一激灵,他迈开步子迅速朝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 T: {. D6 H' P" k6 u+ t* B 他在图书馆里的梯子爬上爬下,对每个书架进行地毯式的搜索,翻找出了许多关于雅典娜女神的研究著作。在觉醒小宇宙的过程中书本让他尝到了甜头。现在他决定故技重施,靠着写作女神命题时带来的迷狂状态来召唤雅典娜凭附在他的心灵上与他对话。可惜这次却是天不遂人愿。不管他怎么努力,内心始终都是一片黑暗和死寂。卡妙用句式结构严谨却又不失文采的古希腊文写下了许多带有神学性质的论篇短作:其中有探讨女神神性的《论雅典娜女神转生人间的必要性》、《论女神转生是否需要终身守贞》还有针对圣战的《哈迪斯的十种邪恶》以及研究圣域现行制度的《论戴面具对女性圣斗士灵修的意义》等等。他从自己父亲那里继承的不止有长相和名字,还有优秀的语言和学术天赋。尽管目前在训练场上他的战斗技术依旧平平,可一旦到书桌前,手中的芦苇笔就立刻化作一把利刃,任他豪情挥舞着在思想的战场上所向披靡,无往不前。若是他能出生在十一世纪,没准能去到圣本笃修会里当上圣安瑟莫的同袍。圣域的公共图书馆隶属于书记处。书记官们很快就注意到了他,毕竟这样的行为在圣域很不寻常。许多人来看他的文章,起先出于好奇或是单纯地觉得他作为一个儿童会如此行事很是有趣。后来他们看他的眼神就变了样,逐渐开始向他要一些文章去看,有时还会给他订立主题。卡妙心领神会,从此不往自己的稿纸上署名,任凭他们拿去使用。渐渐地定期给书记处撰文成了他们两方之间约定俗成的习惯。可他就是百思不得其解,既然自己的作品连书记处那些老头都能青睐有加,为什么偏偏就是唤不来雅典娜的神谕。
) _7 T8 \" g0 V- W& O1 N 一日他走在路上,听到有个甜美的声音从身后呼唤自己。回头一看,竟然是之前照顾过自己的圣斗士少女候补生之一。卡妙自拜会过史昂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们。这次两人相见格外亲热,回忆着当时在山下别墅共同度过的那段美好而又短暂的时光。他们聊了很久才依依惜别。卡妙望着少女夕阳下穿着白衫远去的身影,朦胧又纯洁。想起当时与她们在一起时,自己说的话更多地是为了收集信息而非单纯为了增进友谊,内心泛起了阵阵愧疚。在愧疚的情感中他又想起了自己在史昂面前说的大话,现在回忆起来这其中竟没有一字是由衷而发的。他低头看着自己被落日余晖拉得老长的影子,终于意识到现在交给书记处的东西和当初呈给史昂的奇美拉本质上毫无区别。只不过现在它长出了些羽翼、鳞片、鬃毛变得漂亮了起来。但说到底怪兽终究还是怪兽,一副没有内在理智的空壳。这样的东西连史昂都诓骗不了,更何况是神。
2 B |& [0 V/ i; g 虽然他已经明白在纸莎草纸上的战斗对领悟第七感起不到什么作用,可不知不觉中写文稿已经成了他在书记处接下的一份工作,不好推辞。幸亏图书馆现在对他大开方便之门,允许他借些资料带回住处,节约了不少上下山路花销的时间。当他端坐在书桌写得前洋洋洒洒的时候,米罗常常会趴在桌子的一角上百无聊赖地翻着那本圣斗士招式小册子。说翻阅其实并不确切,那本册子对他来说不过是个用来吸引卡妙注意的道具,他不是把它盖在头上就是枕在脖子下面,或是拿到好友面前挥舞几下。其中能得到的效果无过就是会让卡妙时常转头看看他的脸,耐心地帮他把书扶正,或者很随意地询问他读到哪里了。卡妙不得不承认,米罗的调皮好动散发着让自己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在这方面实在太像吕西安了。他虽然从不主动邀请,但心里老盼着米罗来找他。两人一起度过的惬意午后会让他产生一种回到普罗旺斯家中的美好幻觉。即使是幻觉也没有什么关系,至少有那么一刻曾经得到过喜乐。米罗的战斗技术确实非常出众,可心性倒是安分守己地蹲在他年龄应有的框架里一点不想僭越。后来他发明出一种更为捣蛋的把戏:那就是去外面捉些昆虫,悄悄拿来藏在桌上的空白稿纸堆里,目的就是恶意地想看卡妙这张万年没有表情的脸会不会出现些意想不到的反应。他的手跟蝎子的钳子一样灵活。蜻蜓、瓢虫、天牛,只要他想抓就没有能逃掉的。卡妙每次要用新稿纸都是先一边淡定地抖掉米罗展示给他的各种战利品,一边嘴里轻轻地抱怨:“Tu ressembles à un sing…”米罗听得那抑扬顿挫里无尽无休的温柔,受了纵容,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 s* b9 w+ P$ m3 E 直到后来某次他从外面抓到一只蝴蝶,这游戏才就此终止了下来。那只蝴蝶又大又美丽。太阳一照在它的翅膀上就会反射蓝紫色的磷光。米罗如获至宝,极想把它立刻拿给卡妙欣赏。可转念觉得直接摊在手上教他看得毫不费力简直暴殄天物,这样好的东西必须要做成一个大惊喜才算配得上。他也不想把它夹在稿纸里,怕这样做会把它弄死。于是他捧住那只蝴蝶合着手心伸到卡妙眼皮底下,手肘压在桌上那张写了一半的稿纸上,满脸坏笑地叫他猜自己手里的东西,猜对以前不准写字。卡妙对这手里的东西毫无兴趣。那几出戏码他熟悉已久,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他惦记着明天就要上交的文稿,只想把米罗打发到一边去安静翻书。他与书本里的神学家呆得久了,潜移默化中被他们的诡辩术腐蚀了思路,于是随便张口还真吐出一个难以辩驳的回答,“你的手心。”米罗先是一愣,然后笑得异常开心,说要给他个奖品以示鼓励,言罢就将自己的手掌慢慢摊开。蝴蝶在米罗的手心里被闷得有点晕,好容易又接触到阳光和空气,赶紧张开翅膀舒展筋骨。卡妙愣愣地看着那两枚翅膀渐渐展露出的亮丽色彩,随即爆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他像抽筋一样地跳起身就直冲往最远的墙边。椅子倒了;黑色的墨水洒了一桌;细长的芦苇管笔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得不见了踪影。米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得不轻,莫名又无辜地呆望着那惨白的脸色,失神的瞳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眼前的卡妙好像完全变了个人,让他觉得困惑又陌生,实在不明白这么漂亮的生物怎么会把他这位看起来永远淡然超脱的好友变得像个又胆小又爱尖叫的女孩子。他等了一会,见卡妙依旧僵立不动,于是无奈地摇摇头,走到桌子前抓起蝴蝶放出窗外,又转身摊了摊手,意思是叫对方放心,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又过了许久卡妙的呼吸才渐渐平缓下来,粉红的血色开始小心翼翼地回到比纸还白的脸上。他用手向后一推,终于让瘫软的身子离开了原本倚靠着的石墙,摇摇晃晃往桌子边走去。米罗倒坐在一把靠背椅子上,双手趴着椅背注视着卡妙收拾书桌时的一举一动。在他连续几周的“努力”下,卡妙还真的做出了让他意料之外的巨大反应。他沮丧地觉得此时对方在心里应该早已暴跳如雷,于是只能缩着头闷声不响地等待那怒气从心里升到脸上,再浇淋到自己身上。没想到卡妙缓过气来以后,只是慢慢抬起头回身望着他,拿着两张沾满黑色墨水的纸莎草纸的手还微微地有些颤抖。“…ça suffit…”他发出的声音轻如蚊蝇,好像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那样有气无力。米罗被这虚弱的声音震慑住,虽然他就和以前的博物馆馆长一样不明就里,但也确实能察觉出卡妙因为刚才那只蝴蝶受了不小的精神伤害。这倒让米罗自己感到情绪低落,比遭受任何责骂都要难过。他虽然不知道卡妙恐惧的源头,但也开始认识到原来对方的精神意志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坚不可摧,在某些特别的方面还有些不明缘由的脆弱。为了避免卡妙再受类似的刺激,米罗从此以后再也没玩过这个恶作剧。! [" g: Q3 L* R+ |
卡妙再次见到史昂是来到圣域的一年后,认真说来那应算是一场不期而遇。事情发生在一场公开的圣斗士候补生修炼成果交流会上。按照惯例每隔一个季度所有的圣斗士候补生就会被集中在圣域最大的罗马式圆形竞技场上展示各自的修行成果。此类事务对于繁忙的圣域来说绝对属于稀松平常的小事。大会到场人士多来自负责圣斗士候补生日常修炼的训教部,此外还有几个负责记录档案的书记官。训练官多数是白银圣斗士或是战斗力达到白银圣斗士程度却因各种原因最终没能就职的人;而书记官按照规定在圣域享有与白银圣斗士等同的地位待遇。
6 N7 {3 J7 H$ I 这次圣斗士候补生们收到的任务异常简单:就是用各自修得的技术破坏一块砖头大小的大理石。显然设计者能想出这样的任务就只是想走个流程。正当杂役兵们将一块块尺寸相同的大理石分发到每个人手里的时候,没有人能料到史昂居然会从圆形看台最高处的入口进到场内。他来得如此静悄悄,没带一个随从,走的入口也十分不起眼,似乎不想让自己的出现打扰到场面上正在进行的工作。没人会预料到他们公务缠身的教皇大人会亲自驾临来过问如此不起眼的小事。因此当在场的人发现他的时候,巨大的骚动已是不可避免——先是全场齐刷刷地向他行了跪礼。随后坐在主判桌上的训教部次要负责人赶紧上前将他迎到自己的位置上,表示“已经派人去找部长,相信人很快就会到。”神情里殷切地盼等着史昂能做一番慷慨激昂的开场致辞。史昂依着对方的请求一一照做。虽然他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是从他缓慢迟疑的肢体动作来看,做得很不情愿。9 d( O6 W+ r2 @6 S
原本坐在看台上无所事事的几个训练官也立刻开始进到场地里忙碌起来。他们拿着各自的名册开始清点到场人数。卡妙听见其中一人叫了好几次“迪斯马斯克”这个名字,在确定得不到回应后便发出一声抱怨,“这小子又敢不来……”那不满的声音立刻被另一个更低沉的声音盖了过去,“教皇大人在。他不来岂不是好事……”* B& m! r* g0 U! A+ p
在众人的一阵手忙脚乱后,修炼交流会终于步入了正式环节。百来个人同在一块场地里破坏大理石的过程伴随着呐喊助威声,石头破碎声和失败的叹息声。这本该用来体现纯朴秩序与唯美的古希腊式竞技已俨然变成了一场充斥着狂热、盲动和野蛮的罗马角斗士角逐。
3 k9 ^( s: @" A/ k 卡妙端详着递到手上的大理石,对他来说这确实是第一次尝试用特定技术来破坏物理性物质。他有些游迷茫,像个雕塑家一样用细长的手指在石头上反复比划,不知道从哪个角度下手更可以破坏原子的结构。只听“啪啦”一声,他右边的修罗轻轻挥了下手刀,摆在身前的大理石就分成了左右均等的两块,切口平整得像被石匠用砂纸打磨过一样;他左侧的阿布罗迪这时不慌不忙地从头上的发髻抽出一支火红色的玫瑰花往面前的石头上轻轻扎了下去,接着又是一朵,好像那大理石就是一块花泥。这些花都是从鲁格尼斯和雅柏菲卡长眠的花园里摘来的。阿布罗迪还没修炼出用小宇宙直接幻化玫瑰花的能力,所以随身总是带着数朵真正的毒玫瑰。卡妙的迟疑引起了史昂的注意,把头偏向他所在的方向就没有转开过。这样一来陪在旁边的所有人视线也都齐刷刷地投到了卡妙身上,就连一直负责教导他的训练官也在不远处用不耐烦的眼神催促着他。卡妙环顾四周,发现众人都在等他“表演”,于是只能微微摇了摇头,将右手的两根手指按在大理石上开始召唤自己的小宇宙。他尽量按照平日里的做法将小宇宙提高到最佳状态,指尖冒出的阵阵寒气在整块大理石裹上了一层冰霜,这之后就再也没发生什么。卡妙的小宇宙毕竟是哲学家给的,光辉耀眼却又脆弱不堪。这个小宇宙若是与其他人的战斗起来,就如同伯罗奔尼撒战争时期与斯巴达对抗的雅典,到头来终是输得一败涂地。可见理想国里的哲学家王也只能生存在理想里。在压倒性的暴力面前,即使拥有如伯里克利那样伟大的智慧也于事无补。
) F2 S* r% S, Q- w$ S2 ~ 史昂坐在高高的看台上依旧托腮盯着他看,不知在思考什么。“这个孩子平时喜欢看书。”一旁的书记官轻声低头向他解释道。“我知道他。”史昂微微点了点头,没过多久就站起身子拂袖而去,撇下他的部下们留在原地面面相觑。人们都习惯了史昂平时戴的两张面具——一张金属的和一枚人皮的。今天无人不感觉到那两张面具都变成了威尼斯人糊的纸面具,根本包不住在教皇大人心中熊熊燃烧的不满意。
2 y! A$ M5 v" V' e0 P9 @; ~ 两周以来卡妙因为交流大会上的拙劣表现没少受训练官的冷眼与刁难。针对他的怒气如活火山里的岩浆,虽然滚烫却流得缓慢。它一点一点地从火山口渗出来,又要把人挫骨扬灰却又邪恶地不愿给个痛快。卡妙默默承受着,明白其中很大部分的原因是由于史昂当日的不期而至。他理解自己的训练官,那个人是个活在圣域体制内典型的局内人。训练官们与史昂的关系就好比庄稼人与节气。庄稼汉们敲锣打鼓很容易求来了一个收获的上吉日,却不想被自己这个外来巫师召唤的冰雹搅了大片的好收成。但令卡妙万万没料到的是撒加的突然出现。那时候他正在住处赶写书记处要的一篇讲稿,察觉有人造访就条件反射地以为是米罗。撒加一点都不想理会他脸上的惊讶与困惑,侧身倚在门板上只说今天想找他练习,望能赏光。来人面带温婉和善,口气又挂着与脸色相悖的坚决,活脱脱像个双面人,两种态度只需一张脸就都能表现,还结合得恰到好处。卡妙狐疑地站起身向他走去,心里打鼓不停。他与撒加之前并无任何直接接触,只在诸如修炼大会这样的场合照过面。他对撒加的所有认知只有“听说实力很强”和“有个叫加隆的双胞胎弟弟”这两点,而且第二点留下的印象还比第一点深刻许多。$ u5 H! U& S( ^4 F' u4 R5 F' T* M, ]
撒加告诉卡妙虽然只是练手,但希望他拿出所有的实力不要有丝毫保留,因为自己也会这么干。两人一交手撒加果然言出必行,出的拳又快又狠还投入了一股爆发力极强的小宇宙做加持。卡妙拼尽全力勉强抵挡了不过五个回合就再也招架不住,后来渐渐连防御的基本能力都丧失了,只能无奈地任凭自己的身体被对手旋风般的拳头击倒一次又一次。偏偏驱使这副柔弱身体的是一个倔强坚韧的性格,因此只要他还有一丝力气就必定会想方设法站起来去承受更多的凶猛攻击,而且还死咬着嘴唇无论多痛都一声不吭。直到整个人被打得斜靠在一根树干上干咳不止,又挣扎了好几下都站不起来的时候,撒加才住了手。这个留着一头群青色长发的少年用冰冷的眼神瞥向眼前脆弱的对手,转动着的手腕关节发出“咔咔”的清脆响声,随后转身自顾自踱进了卡妙住的屋子里。他刚才确实使出了“只差没要人性命”的力量去对付一个据说“只会看书”的候补生,而这其中的用意也再明显不过:他就是要让卡妙彻彻底底地认清他们两人之间实力的鸿沟。他必须把他从哲学家编织的幻境里拖出来彻底打醒。撒加向来坚信落后之人奋起直追的动力必定来自于对残酷现实的清醒认识。
% I' S1 w8 }3 J. e Y( e2 q$ e3 I 卡妙休息了很长时间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跟了进去。他见撒加正坐在他的桌子边手里写着一份东西。撒加抬头瞧那伤痕累累的脸上恢复了些许元气,就把手里的纸递给他,说这是自己写给他的修炼建议书,希望他照着上面的方案试试。卡妙接过纸条欣然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就像个拿到医嘱的病患。医生见自己的病人愿意态度积极地配合治疗,就满意地起身离开,临出门前嘱咐说自己下周再来请他赐教。卡妙望着撒加走路时披散在后背上一甩一甩的群青色长发,心里自然而然地把那宝石般的发色染到了史昂从看台上离去时的背影上。
8 p1 ?! t8 E# g) D: E5 {* }/ @ 又过了一周,撒加果然如期而至。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痛下杀手,他放弃进攻,一直左躲右闪试图避开对手从各个角度发动的攻击。他们过招了十来回合以后撒加便找了个破绽,猛一闪身绕过迎面打来的直拳,趁着卡妙重心不稳的时候捏住他的手腕再用力往下一压,轻轻松松就把对手钳制在自己的控制力下。卡妙一枚手臂被撒加死死按住反扣在身后,半跪在地上动弹不得。他起先专注着进攻,对这毫无征兆的反击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痛得差点叫出声来。撒加很快就放开他默默退到一边,摆手示意今天可以到此为止。撒加起先始终不出手的原因是想彻底看清卡妙这一周来的进展。现在他心里清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情是卡妙这周确实有照自己给的建议认真练习过;第二件事情是这个病人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撒加医生最后得出结论:卡妙的问题不是出在技术层面而是出在精神层面上的。他遗憾地表示以自己现在的薄技有时虽然有时可以帮人练习如何提升小宇宙,但若是牵涉到有关战斗精神方面的问题自己却向来一窍不通,要不然加隆也不会这么混蛋了。卡妙嘴上默不作声,心里却一连说了好几遍“至少你们还在一起。”末了撒加用十分坦诚的语气告诉卡妙,很可惜自己帮不上他什么忙,关于提升小宇宙的问题他需要“另请高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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