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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星光与默示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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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r; @+ K8 a2 H4 J' s1 q 许是史昂处理得恰时又果断,米罗违规进入竞技场的事并没有引发太多的非论。但事后他立刻就被史昂私下诏去书房里大大地训斥了一通。米罗乖乖地单膝跪在书房的地板上,听着史昂一遍又一遍地斥责自己幼稚、天真、没理智、不计后果。他自知理亏,时不时地露出一截粉红色的舌尖向对方示好。史昂终于骂得累了,喘口气后表示要把他派去某个部门呆上两个月好好锻炼心智。米罗默默看着埋头书写文件的教皇,心里对这样的处罚倒并不担心:反正如果被打发去训教部,无论是训练候补生或是培养都是自己喜欢干的事;若是不幸被发配去了书记处,写文件的事反正可以找卡妙撑腰。直到从史昂手里接过写好的文书,他才脸色大变,连连哀嚎着请求“教皇大人”改变主意。可惜史昂不是卡妙,米罗这些装乖卖可怜的招术反倒更坚定了他的铁石心肠。他面无表情地说越是这样越是该送去“学点教训。”随后挥手叫他“快点去那里报到,免得再叫自己看了生气。”% q' r; S# M* Q9 t( v
米罗拿着那封抬头写着“γλαύξ”(猫头鹰)的信垂头丧气地出了门。原来,“γλαύξ”并非圣域的职能部门,如果用俗世的方式去理解,它就相当于一个公益组织。“γλαύξ”的任务是定期组织人手,去帮助山下有困难的村民。自神话时代起,圣域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物资供给都来自山下的众村落。因此为了表达感谢之情,定期组织人手去山下帮忙已是圣域千百年来形成的传统。参加这个组织的义工不受本身职务的限制,从教皇到杂役兵、厨师都可以参与。而且在任务的安排方面,理论上所有人都会受到一视同仁的待遇。就连史昂和童虎都是这个组织的注册义工,虽然只是挂了个名。
. c- Q; |& X, C0 U( K% u, ]# ] “γλαύξ”的负责人接过米罗手里的信,一边帮他登记注册一边随口告诉米罗还有两位黄金圣斗士大人一直以来都很活跃。米罗一听,发现原来受迫害的人还不止自己一个,心中大骇史昂的狠毒。他小心翼翼地询问对方教皇大人要求另外两人的服务期是多久,问话的时候差点把“服务期”说成“刑期”。结果负责人笑盈盈地说另外两人都是自己前来主动申请的,所以没有期限。米罗眨着眼睛一愣一愣回不过神来,脑子里还一下泛出了个卡妙喜欢说的法文词“fou”,反正在他看来那两个人就是“疯了”。& u! ]& P B+ E n( L
米罗被安排去到某户村民家中帮忙。这户人家的男人在采石场工作,前日不幸被石头砸断了大腿骨,躺在床上需要人照顾。家里的几位各个年龄层的妇女们拥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米罗,唤他“圣斗士大人”,看他的眼神和看到一匹漂亮的牲口差不多。米罗有生以来第一次被那么多女性包围,尴尬于目光往哪里放都不得安生,脸上一阵滚烫,心里叫苦连天。最后妇女们递给米罗一个药钵,说劳烦圣斗士大人帮她们捣一下止痛用的草药。显然经过一番专业鉴定,她们对他已有了定论,知道他虽然外表英俊又强壮,但实际什么都不会干,跟徒有其表的“金盾”、“白象”和“圣井”是一类的“东西”。这充分证明了有的时候家庭主妇看人的眼光和教皇一样犀利。
, Z$ f/ @ |+ u. u- H' p+ ]% \ 米罗坐在伤员的房间里,百无聊赖地捣腾着碗钵里黑漆漆的野草,忍受着阵阵刺鼻的怪味。躺在床上的人时不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搅得他更佳心神不宁。他先瞅瞅伤员渗着血水的大腿,又瞧瞧钵里原始粗制的草药,暗想就算把此人整个浸在这乌汁里怕是也起不了多少作用。随后他突发奇想,觉得若是对病人发射一记猩红毒针,破坏掉对方的痛觉神经,岂不可以就此一劳永逸。他越想越佩服自己的机智,兴奋之中右手指亮起了一点红光。就在他要出招的一瞬间,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猛然拉住了。他一惊,本能地伸出左手反击,就在手刀要劈中对方脖子的须臾停了下来。米罗看清了来人,原来是沙加。他收回手刀,沙加也放开了他的右手,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氛围也随之缓和下来。: m: `& k: p; B* y/ @' z; |/ f
沙加只是轻声说了句“交给我。”就不再搭理米罗。米罗坐到一边,手里继续把玩着药钵,眼里有些好奇地来回打量着沙加。这是他与沙加两人间的第一次单独接触。在此之前他对沙加并无多大印象,即使在他们两人都成为黄金圣斗士后,他都鲜有机会见到这位“邻居的邻居”,过去对其最大的认知来自于候补生们茶余饭后闲话的两个不解之谜:“沙加到底是不是瞎子”以及“印度人为什么肤色这么白”。沙加穿着一件皂色的郁多罗僧衣,衬得他那纯血雅利安人的肤色更加白皙。他的长发一路垂到腰间,那发色比圣域里开满枝头的金色月桂花更加鲜亮夺目。他右手拨动着一窜菩提木佛珠,将左手放到伤员的额头上,口中念诵起梵语的经文。米罗歪头看着沙加左手里渐渐微亮的光圈,知道那是对方燃烧小宇宙的产物。他同情这可怜的病人本来就疼痛难耐,现在还得忍受沙加咿咿呀呀的空山鸟语。谁知过不多时,那伤员脸上痛苦的表情竟然慢慢开始舒缓下来,一会就安然地熟睡了过去。这让米罗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沙加就跟知道米罗的所思所想似的,出手一把夺过他拿的药钵,用手指蘸着里面的草药仔细地敷抹在病人的伤口上。米罗被抢走了唯一的玩具,空甩的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讷讷地询问沙加是否需要帮忙,而得到的答复是叫他去外屋静等就好,那语气还和采石场里砸断人腿的石头一样坚硬冰冷。米罗嘴里抗议着说沙加就跟卡妙那个家伙一样,一点都不“可爱”,身体倒是老老实实地站起来准备离开。此时原先在外面的几个妇女进到里屋,见到眼前的景象,纷纷拥上前来感激地对沙加又是鞠躬又是握手,亲热地叫着“沙加大人”。沙加立刻面带和善,温文尔雅地向她们一一致意。随后他们还一起快乐地聊起了家常,妇女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一时间此起彼伏。这原本暮气沉沉的病房随着沙加的到来越来越变得春意盎然。米罗看出自己奇怪的同僚与这户人家熟识已久,无聊地撇了撇嘴,默默退了出来。他刚走到外屋,就被他们家最小的女儿叫住,红着脸问圣斗士大人可否帮她搬一筐蔬菜到邻村去。米罗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心中盘算陪这女孩子散步可要比在外屋傻等沙加那个“fou”有趣多了,于是就搬起菜筐愉快地跟她上了路。路上女孩向他询问起“撒加大人”的近况,米罗恍然大悟,大叫“原来第二个‘fou’是他!”若是米罗日后能知撒加还真有双重人格,一定会惊讶于自己今日这出堪比皮提娅天启的神预言。女孩不懂米罗的话,只是自顾自继续面带崇拜地褒扬撒加,说他在圣域山下的众村落几乎是无人不知。大家都觉得撒加大人善良得如同下凡天使。米罗边点头边偷看女孩的表情,瞧见她脸上流光溢彩好像挂满了节庆彩灯。他恶意地想象若这天真无邪的姑娘能回到过去,看到那个被“天使”打得遍体鳞伤的卡妙,不知她的脸会不会从张灯结彩立刻变得万街空巷。两人来到一处山坡上,那里远远可以看见碧蓝色的大海和与之相连的蜿蜒海岸线。女孩伸手朝一个方向指去,说沿此方向可以去到美丽的克里特岛。它是爱琴海头顶的皇冠,有着白色的细沙滩、古老的宫殿和许多浪漫的传说。米罗听着她的话,眺望眼前与自己发色相同的大海,不知不觉产生了一种对山外世界的向往。他知道卡妙原本生活在山外的世界,而自己长这么大都还没离开过圣域。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山外的世界,那个自己发誓守护却从未踏足过的世界,那个曾经属于卡妙的世界。+ j( X& L3 W7 T( G1 w! v
卡妙顺利入主水瓶宫,但这不会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少变化。他没有直接向史昂提出回西伯利亚的要求,即使每夜他都会站在水瓶宫的台阶上遥望着漫天的星斗,遥想猜测这其中哪一颗会是吕西安的魂之所归。他的成功给了他机会,使他现在有能力将自己一贯遁世离俗的思想转化为更加危险的实际行动。从他后来从各种途径打听到的信息来看,如果继续按照原定的计划走下去,稍有闪失就会将自己推下万劫不复之深渊。然而他绝不会停止。这些年来他的生命在命运游戏的轮盘上转了又转,早就习惯了游走在红与黑,生与死之间的感觉。他已经赢来了不少筹码,是时候把它们全部都押在代表终结的36号上了。只是他需要尽量将整件事做得滴水不漏,最好要让史昂都无法察觉。他在等待一个去西伯利亚的良好契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好让他堂而皇之地踏上寻找吕西安的旅程。当然这在他看来也并非难事。现在的他名义上已经成了圣域在地表所有寒带和亚寒带地区的最高负责人。而西伯利亚是圣域自古以来部署在亚寒带地区的首要据点之一,是三界战争中众军竞相争夺的攻防要塞。卡妙的心情就好似一个得了爵位在宫廷效力的封建领主,虽说日日侍奉君侧,但获准回到自己的封地去巡视一番也是早晚的事。后来过了些时日他就听闻当初与自己竞争黄金圣衣的那两人都相继被派去东欧执行过任务,这让他更加气定神闲。“κρύσταλλο”现在当上了圣斗士,大家觉得再这么呼其外号已显得有些不敬,但一时又想不出其它更好的称谓,索性把他的头衔加与外号合并在一起,唤做“水晶圣斗士”。这样一来,“κρύσταλλο”倒成了个双关语,不知是指外号还是说他身上的圣衣。
: C X) n( X' i T: c( Y 书记官们对卡妙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自他当上黄金圣斗士的第二天,他们见到他老远就鞠躬行礼,毕恭毕敬地称呼他“卡妙大人”。书记官对人的态度变化已经练就得跟屋顶上的测风标一样敏锐,铁皮制的箭头虽看似摇摇摆摆,最后却总能坚定地指向正确的风向。卡妙彬彬有礼地向老熟人们点头致意,眼神里拂去了一丝谦恭,添抹了一分尊重。后来没过多久他就接到了发自教皇厅的令函,要他去占星部跟着一个名叫“亚里士”的占星师学习。这亚里士是当时占星部的一把手,也是史昂最得力的占星助手,还有传言说此人其实是史昂的一房远亲。卡妙初次与之见面,发现他虽无嘉米尔氏族特有的圆眉,但他圆润的面部轮廓线和清秀的眉眼似乎和史昂还真有几分神似,可见那说法未必就是空穴来风。过去卡妙对占星只有些粗浅涉猎,但凭借着自身的天赋、聪慧与勤勉,很快就赢得了亚里士的认可。现在他总是身穿一袭竹青色的diploid,终日坐在桌前,像克劳狄乌斯·托勒密那样拿尺规熟练地画出一张张精准详实的月运动模型图。亚里士时不时就会来拿他的图纸去看。就像当年的书记官一样,占星师们对那些图纸的点头赞许逐渐也成了常态。又过了一些时间,史昂就开始指名要卡妙在某些占星日担任自己的助手。虽然那都是些日常观测日,但他心里也就此清楚了史昂对自己未来的期许。先代水瓶座笛捷尔的种种事迹经历在他这里早就捻熟于心,深感当今教皇正在想方设法将自己领上同样的路。
4 q( z4 K' }: V- ~3 r( u 就当书记处的众人私下里在为没得到卡妙而扼腕痛惜之时,却大为意外地发现史昂给他们援派来了另两位“黄金圣斗士大人”,艾俄洛斯和撒加。老老少少的书记官们挤在一起,传看着落有史昂亲笔签名的调派令,互相交头接耳了好一阵子,揣摩不出他们教皇大人的此番用意。所有人都知道此二人在竞技场上叱咤风云已有多年,可从未听说过他们还胸怀担任文职的志向。谁知史昂后来做出的举动更是不可理喻:就在艾俄洛斯和撒加到书记处报到没多久后,他就开始随机钦点两人中的一个担任自己的会议记录员,并且代发所有会后通告。这职务本身带有些俗世中“宫廷史官”的性质,还由于经常牵涉到圣域方面对内外局势的关键处理方针,因此通常都是由资历最深的书记官担任,而且这个人还必须是教皇本人最信任的。现在史昂的做法让两个当事人自己都诧异无比,毕竟在此之前他们终日在训练场上流连,从未接触过职能性的文书工作,更别说直接去担任会议记录员了。虽然他们天资聪颖,但也实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硬着头皮坐上教皇书房里那把记录员专用的椅子,很快就体会了什么叫作“如坐针毡”。书记处上下也被害得很苦,每次开完会,部里几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就会聚在一起拿着他们纰漏百出的文稿修改整理,反复揣摩这之中可能出现疏漏的内容,最后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将它们整理归档。他们几次找到史昂,旁敲侧击地说“那两位大人天赋异禀,识达古今,对现在的工作学得勤奋。”可史昂明显心意已决,淡淡地回应说“烦劳你们多多帮衬。”在书记官们看来,教皇这回应和充耳不闻没有任何区别,私下里纷纷摇头表示不知道他着了什么心魔。虽然他们不能改变史昂的想法;但同样的,他们内心随着工作量一起增长的不解与怨气,反过来也是史昂无法消抹的。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书记官们针对艾俄洛斯和撒加,甚至史昂的微妙态度就开始像灰尘一样在办公室的空气中飘浮,散落到每张书桌的边边角角无声无息地沉积下来。
, x" j8 Q3 ]) {* t 某天轮上了一个叫基嘉斯的书记官为他们校稿。此人虽然长相奸险阴森,在书记处的地位却是德高望重。他不仅曾经担任过许多重大会议的记录工作,还时任史昂的参谋长。老头草莓般短小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摇摇欲坠的单框镜。他透着厚如瓶底的玻璃片一字字地指读着文稿,好像那稿纸上已经出了蛀虫,要他用手指一一碾去。他从事这项工作太多年,“ le risque professionnel”早已不可救药地深入骨髓,眼见年轻的同行“糟蹋稿纸”不免痛心疾首。他皱着眉头,不时把两人的稿子一页页地拿着来回对比,用笔圈划他们的错误,嘴里最多的话便是“这里不对”。撒加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听,神情严肃一如既往;艾俄洛斯在另一边频频点头,显出他惯常的温和。老头改了几页开始有些不耐烦,嘴里情不自禁地脱口道:“史昂大人真是的,干嘛不把那个卡妙调来……”艾俄洛斯和撒加同时瞪大了眼睛,很快心领神会地互相对视了一眼。书记官看到他们的古怪表情,万分后悔自己居然会老糊涂到漏出一句真话,赶紧圆口说只是因为卡妙大人来这里帮忙已有年头,多少熟悉些流程,万望两位大人不要介意。7 w3 r$ z- s$ H3 x; ?) V
卡妙正在自己的书房里俯身拿圆规蘸着石墨粉画一张银河行星模型图,抬头便看见站在门口的撒加。撒加侧身斜倚在门板上的样子,让人错觉时光倒流回了五年前。唯一有些改变的是他的相貌:现在他身穿着一身书记官的暗红色himation,脸上俊俏的五官散发着成年男性的英气勃发,整个气质颇似雅典五百人会议的公民代表墨勒图斯。撒加刚到水瓶宫门口时,卡妙就读到了对方那较之过去更强且依旧充满爆发力的小宇宙,暗自感叹这小宇宙的运动模式和自己手里画的星移轨迹是何其相似。撒加还似过去那般直接,开门见山说自己对写文稿一窍不通,望得同僚赏光指点一二。卡妙欣然点头,接过文稿认真翻阅。他看了几页,便说今次怕是需要大改,希望能暂留此稿。撒加闻言客气地表示不必劳烦他如此大费周章,说话时的态度也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容辩驳。卡妙顿时觉得自己语失,在和撒加的初次接触中他就感觉到对方的性格十分要强,这样的提议会被拒绝是自然而然的。于是他拿了一张纸,对应着撒加的稿子把注意事项一条条写下,说是给他的改稿建议。撒加拿过建议书,像个病人得了药方般郑重地点头,致谢完后表示下周还会来请他赐教。卡妙医生望着自己病人远去的熟悉背影,喃喃自语说另一个也快来了。9 Z! m% R ~2 r
果然没过几天艾俄洛斯就真的来了。这次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拐弯抹角,而是坦率诚恳地表明自己遇到的麻烦,希望得到卡妙的帮助。他身上穿的himation和撒加的那件属于同款,但却显出了截然不同的气质,衬得他倒像是当年那个在公民大会上慷慨陈词为自己申辩的苏格拉底。卡妙接过他的文稿,淡淡地问“今天艾欧里亚找到陪练了没有?”艾俄洛斯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就伸手在卡妙头上亲昵地一通乱揉,故作生气地怪他怎么还在“记仇”。2 F! K# w! n# U) x8 q
卡妙没有建议艾俄洛斯把文稿留下。经过这几年的往来他们彼此之间已经非常熟悉了,他知道艾俄洛斯平时凡事只要能够自己担当,就绝不会麻烦别人。第二天他就来到书记处,告诉那里的人说自己以后愿意帮同僚修改文稿,但是要求他们将这件事保密,不要让那两人知道。书记官们闻之无不喜从天降,懒得深究其因,就当是得了神兵天助。他们连连点头称是,千恩万谢地嘱咐了几句就将所有的记录员文稿如烫手山芋般地一并交付于他。卡妙悄无声息的介入让书记处与“两位大人”之间的关系一下缓回了不少。艾俄洛斯和撒加很快就感觉到书记处上下对他们的态度又开始和善起来,但始终搞不清其中的缘由。两人忍不住在一起私下揣摩,一致推测出这极有可能是史昂从中斡旋的结果。卡妙起初为了处理这些文稿确实花去了不少精力,常常一改就是通宵达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这项工作变得越来越轻松,因为里面需要他调整的地方日益稀少。两个月后他便认为自己的这项工作已到了可以画上句点的时候。他仔细地将艾俄洛斯和撒加留下的最后文稿卷起来系好麻绳扣,心中赞叹他们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熟练掌握了所有的要领,确实才智过人。卡妙将稿件送回书记处,想到总算能以自己的方式微微报答一下那两人当年的恩情,不禁满意地轻舒了口气。$ m& b9 u1 Q5 _5 e& D
书记处坐落在马尔斯山半山腰的地势平坦处。他们的办公室是一长排有着两层柱廊的斜顶建筑。建筑前的长方形的广场上有一尊手持金矛的雅典娜像,雕塑底座上写着“Κελευθεία”(引领前路的女神)。卡妙之前已经有段时日没回来这里了。他背靠着站在女神像下望着西沉的落日,藏青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在天边翻滚的朵朵赤红色火烧云。以前每次来书记处,他都会到独自这里来呆一会。卡妙明白这座雕塑的寓意。人类面前摆放着两条路:代表知识力量的真理之路与象征感官力量的意见之路,其中只有一条能抵达世界的本源。智慧女神站在真理之路的起点和终点,引领在意见之路上迷茫徘徊的人类越过感知的障碍,去无限接近她所在的位置。她教人类学会了如何使用语言,因为语言是唯一能被用来表达真理的工具。女神要给人知识的神启,同样需要通过语言。这就是作为一个圣域书记官所要领悟的精神:他们在工作上与语言的紧密联系就是与女神的密切关系,手中的笔杆就是女神赐予他们的圣衣。虽然他们不能像圣斗士那样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为代表正义的女神赴汤蹈火,但却可以用笔杆下的力量去讴歌女神撒播给世人的爱。) m) `4 a1 E6 {7 e" ^5 M) i, y i
卡妙会特别喜欢这座雕像的理由决非因为欣羡圣域书记官这层特属的人神关系,而是因为这座神像传达出的一个神谕:“所有会死亡的信者没有真实的信念。”这便是说,只有永生永往的神才可拥有真正的智慧,而肉体凡胎的人类至多只能当个智慧的崇拜者。卡妙作为一个“会死亡的信者”掌握不到真实的信念是理所当然的,既然如此,倒不如就继续矇昧地留在意见之路上心安理得地守护一份“虚妄”的感情。: H0 L$ m, m1 z9 Q6 d& E
卡妙这一等时间就又过了两年。他现在已经成了最优秀的占星师,亚里士甚至提出过要让贤于他,但他一反往常的恭顺随和,以“资历尚浅”的理由态度坚决地拒绝了。他牢记着自己在圣域的位置,不愿入局过深。力量也好,权利也罢,都无需太多,只要足够就好。不过这两年倒是给了他充分的时间在水瓶宫里悄悄盖起一间密室。他在水瓶宫里找了个好位置,密室正门方向正对天空中的水瓶座,密门的封印加固点定在水瓶座的ζ、γ、η、π四个代表坟墓的位置上。他又在石门上布置了精巧的封印线,参照着回忆中布鲁格勒德宫殿密门上的伽倪墨得斯像在自己“出神”的状态下将那些线连成了一幅画。可当他画完的时候却出乎意料地发现自己完成的作品既不是拜占庭风格的,也不是古希腊风格的。伽倪墨得斯的脸被他绘制得十分写实,面部的每个细节都勾勒得很具体细致,仿佛是贝尔尼尼雕刻刀下的《出神的圣德肋撒》里那个手持金箭的小天使。卡妙端详着小侍酒童的脸,觉得它看上去不止像吕西安,有些地方还带了些米罗小时候面部的特征。他困惑地摇头,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实之前卡妙为了设法加强这些封印线的力量,曾动用过西伯利亚萨满教中一种用线条壁画进行施法的封灵巫术。但他学得粗浅,只是凭借小时候对部落巫师作法的稀薄记忆和圣域图书馆里的几张古残卷掌握了个大概的施术过程。他无从知道,实际上在萨满教巫术的原理中,这些线条的力量来自于人类内心世界中的“灵”,因此绘出的形象本就是施术者灵魂深处最真实的渴望。密室、封印以及异教巫术,他清楚现在所做的每件事都足以使自己遭致一场极刑,数罪并罚加在一起正好足够他经历三次死亡。来日倘若真的东窗事发,连史昂都保不住他。可是他根本无所谓,虽然长久以来他惯于隐藏自己的各种真实想法,几乎都快成了思维习惯,但所有一切的起因又都是由于他始终倔强地不愿对自己的心声演戏做假造成的。这就是人生的荒谬,产生于渺小的他对整个世界的反抗中。
2 C$ n- m! s" L0 x 卡妙那非同寻常的耐心终于得来了回报。一日史昂把他召去书房,说是有件“小事”需要他去东西伯利亚跑一趟。卡妙领了任务,淡定地询问是一件什么样的“小事”。他边等对方回答边频率缓慢地眨着眼睛——若是米罗当时在场就会知道这是他在表达自己的惊喜。史昂也用同样平静的语气回答说需要他将白鸟座圣衣带回东西伯利亚,用冻气封进冰层里,而下一任白鸟圣衣的继承人必须是个有实力打破由他所设置的冰层的人。史昂说完就继续低头看他的文件,卡妙脸上的表情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样的。倒是那天在一边帮忙整理信函的艾俄洛斯,向着卡妙报以一个老友之间特有的微笑,意在祝福初次出行的好友此番能得诸事顺利。3 X$ Q. M5 @: j4 M; j
白鸟座圣衣预定的存放地点位于东西伯利亚奥伊米亚康村附近的一处山洞里。那座只有几百居民的小村落距离楚科奇大区不远,终年温度都在-50 度,被称为世界寒极。卡妙又一次踏上了东西伯利亚的土地。他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寒冷空气,尽情踩踏着脚下熟悉的柔软积雪,心中一阵快意。他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是有多么地眷恋眼前这茫茫冰原的点滴。他走进洞里,发现那是一个冰洞,里面遍布着水晶般形态各异的冰柱,高高的洞顶上垂下的冰帘如一挂挂凝结的瀑布,地上还开满了大小不一的冰花。外面的天光照射进来,整座冰洞好像一座注了魔法的水晶宫,到处如梦似幻,五光十色。他径直下到洞底一个石灰岩打造的祭台前,将白鸟圣衣工工整整地摆放上去,然后就开始考虑施放冻气的问题。( u8 o$ `" _5 N# E# I, a
按照规定,青铜级别的冰系圣斗士被要求达到的温度是-100度,白银圣斗士为-200而黄金圣斗士则为-273.5度。卡妙轻抚着眼前银白色的圣衣箱,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那个尚不知身在何处的白鸟座战士的半个师父,毕竟对方要想取得圣衣还得通过自己设下的这个考验。想着想着他的脑海中忽然跃出了一个数字:118。虽然对于一个要成为冰冻系圣斗士的战士来说,将冻气达到-118度确实不算一个要求很高的条件;可对于卡妙来说,118却是个意义非比寻常的数字,因为每年的11月8日正是米罗的生日。他心里清楚,作为一个来自俗世的局外之人,如果没有遇到米罗,仅凭自己的力量他是绝对无法在圣域的巍巍宫阙间走到今天的位置。他心中感念米罗给自己带来的所有,深憾此世怕是无以为报。不过好歹现在他找到了这个特殊的方式,可以为他们共同度过的往昔留下一样纪念性的标志。待到未来的白鸟座继承人来取这件圣衣的时候,他将会接触到的不止是自己留下的考验,还有米罗留在自己生命之中的印痕——那如暗夜中的微光,广漠里的七色花般的真情。他闭起眼睛,脑海里顷刻浮现出米罗当日在竞技场上的明媚笑容,手中的冻气渐渐开始凝结出-118度冰晶。. v, V8 B9 z2 b& R7 Y8 V
卡妙身穿璀璨夺目的水瓶座黄金圣衣,跪在被冰封的白鸟座青铜圣衣面前,祭奠着那位他至今不知晓名字的英烈。他轻喃着,称对方是自己心目中最伟大的圣斗士;祈求他的在天之灵能够指引下一代的白鸟座战士,让那位即将到来的晚辈成为一个像他一样出色的人;同时感谢他拯救了自己的生命。如果可以的话,乞求他能原谅今生无法追随他脚步的自己。卡妙在洞里一直呆到天黑才离开,当他走出去的时候,只见美丽的大白鸟正张开它炫目的羽翼,翱翔在蓝丝绒铺成的天之际。4 U- M9 m7 w8 @/ D g4 K
自从卡妙离开部落失踪以后,那群楚科奇人中间就无人再骑过他的白鹿。他们睹物思人,一直小心翼翼地像照顾孩子般地百般呵护它,给它吃最好的饲料,不让它沾染一点活计。鹿得了福,不仅愈发身健体硕,毛色锃亮,头上雪白色鹿角还长得又大又漂亮。它站在鹿群中威风凛凛,不时甩几下头,向众臣下炫耀自己华丽的王冠。可是某天当一个妇女去喂鹿的时候却发现它离开了鹿群,跑得不知去向。唯一留下的是雪地上一排深浅不一的蹄印,径直通向远山下的针叶林里。人们出去找了一夜却是一无所获。到了第二天黎明,当所有人都失落地空手而归时,却意外地发现那匹鹿又自己跑了回来。他们定睛一看,原来鹿背上还驼了个人,而当那人下地来到大伙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卡妙身背黄金色的圣衣箱,穿着深褐色的鹿皮袍站在他们中间。没人会料到当初被认为已经毫无生还可能的那个小男孩在时隔多年后,竟然会奇迹般地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还长成了一个优雅潇洒,风度翩翩的少年。直到他挨个向他们点头致意,嘴里温柔地唤出每一个人的名字,所有的人的震惊这才逐渐开始转化成一股莫大的惊喜。老族长站在屋门口,无言地注视着卡妙在众人的簇拥下向自己身边步步走来。与严酷的大自然搏斗了一生的老战士此刻竟激动得一时热泪盈眶。卡妙上前乖顺地将头埋在老人肩上,任凭对方那双粗糙的手不住地来回抚摸着自己后脑的长发——对他来说这其实是一种撒娇。他只在很小的时候才会偶尔允许母亲这样直接地拥抱、爱抚自己。卡妙半睁着眼,凝望着远方破晓的朝日越攀越高。他知道此刻所享的一切便是他从这个世界能得的亲情洒落而下的最后余晖。事到如今,他对部落已没有了任何需要保守的秘密,终于可以敞开心扉接纳他们成为自己的家人,而面前这个老人也在两人紧紧相拥的那刻真正成为了自己的养父。卡妙与自己的家人们就这样一起愉快地度过了整整一天。他对每个人都表现出极尽的亲切,时隔了将近八年他终于再次体会到了一息回归家庭的温暖。族长听说卡妙在失踪的这段时间自己跑去当上了最高阶的“epenin wala ”,脸上的表情顿时悲喜交加。卡妙成了最优秀的战士,恐怕整个楚科奇大区所有的部落勇士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作为一个部族族长,当然为之自豪骄傲;可是这也同样意味着未来他们能再见彼此的日子只怕是遥遥无期,作为一个父亲,即使嘴上不说,心里黯然伤神却是在所难免。卡妙看出养父神情里的没落,便努力试图模仿艾俄洛斯柔声细语的腔调说出些宽慰话来,可这别别扭扭的开口方式搞得他索性连字音都发不清楚,暗自后悔是只乌鸦就不该去羡慕雪鸮的白羽毛,结果搞得不伦不类倒像是只乌骨鸡。不想他的用意族长早已心领神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似是在让他宽心。卡妙第二天拂晓就趁着所有人还在熟睡之际动身离开了部落。他再次选择不告而别是不想让那别离的感伤过早地侵染重逢的喜悦。临行前他悄悄摸进鹿栏里与自己的爱鹿告别。他把头抵在它宽大的脑门上,恋恋不舍地轻揉着它的长脸,语重心长地嘱咐它好好照顾“ytlygyn”(父亲)。鹿喷着鼻息凑上去与他尽情亲热。忽然它闻到了卡妙长发上的芳香,记起那是自己多年前常常品尝的美味,于是张口从他胸前叼起一大把含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嚼个不停,好像是个瘾君子嗑上了好烟叶。卡妙在它的额上最后深深地亲吻了一下,闭起眼睛狠狠心,一咬牙冲出了鹿栏,走向远处黑漆漆的针叶林中。他转身的时候幅度太大,被鹿一下扯走了许多青丝,留在嘴里成了临别的馈赠。他虽然领悟了第七感,但由于走得满腹惆怅,导致前面的六感都像得了感冒一样变得昏昏沉沉;第七感更是成了个蜷在被窝的高烧病人,瑟缩着根本不想现身。他一心只顾低头前行,竟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养父早就站在身后,一手扶靠在门槛上默默目送着爱子的身影渐行渐远。两行浑浊的眼泪从布满风霜的脸上缓缓而落。) \3 Y, E b+ h' _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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